暮春时节,天高地阔,万物复苏。
付欣随驾到兴乐宫时,天色已半黑了。她领人将行李搬到了公主们居住的院落。因此次随皇帝来的人较多,公主们只分到了一个院落,好在此次来的只有付欣,吴兴和义和三位公主,一个院子里将近二十间房间,也够用了。
在院子里安置妥帖,草草吃了晚饭,众人便歇下了。
翌日,天放晴。
付欣洗漱好后出门,见吴兴公主在院子里摆弄着她那副堪比男儿射程的弯弓,她身上早已换了男式的骑装,头发也高高的束起来,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精神。
“三姐。”
“我听人说后面的园子不错,想去跑两圈儿,你去不去?”
付欣立即摇了摇头,“我怕拖后腿。”
“那你打算窝在这里?”
“也不,我昨天就问过了,这里有个演武场,我这次还带了我的侍卫出门,正好请他教教我。”
吴兴公主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,“不要太放肆,这里人多嘴杂,当心被人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
吴兴公主笑了笑,也不听付欣的辩解,径自去了。
付欣只得回屋准备,她转身时才发现,不知何时,义和公主站在自己的屋门口,正冷冷望着自己。她回以一个端庄的微笑,对面那人迅速转身,进去时狠狠摔了门。
付欣,“……”
付欣之前问过的演武场,临着后院的山林,却用砖瓦做了坚固的围墙,其中放了刀枪箭靶等物,又安了梅花桩,深入其中只觉狭小精致,但论起来,整个演武场的面积比起付欣等人的院子都要大。
负责教授付欣弓箭的是张可游。说是负责,但弓箭一道,贵在练习,其中的章法技巧付欣早已学会了,只在力道上有些不足。因此她拿了自己目前能拉动的弓箭开始射靶,张可游则在一旁负责她的安全。
一个箭筒用光后,将近二十枝箭,上靶的倒有十几枝,但最后留在箭靶上的却不过三枝,其余的,刚在箭靶停一会儿,便如被箭靶烫着一般纷纷落下来了。
张可游一脸温和,“殿下的准头足,力道却差,依属下看,如今要紧的还是强身健体,如此用的弓强度够大,自然也不会掉下来。”
“你说,我如今若练习起来,到了秋天狩猎的时候,会提高多少?”
“……”
付欣顿时叹口气,“还是该找一把弩弓来的。”相比于弓箭,弩弓不用人力,只要准头够,就能射的很远。只是比起弓箭,弩弓的制造工艺复杂得多,威力也更大,若用于军队自然是很好,可要是用在贵族日常狩猎上,不免大材小用。况且天子狩猎,讲究的是气势,用起弓箭来力拔山兮,极有看头。而倘若用弩弓狩猎,弯弓射箭时那种大开大合的气场就没有了。
张可游和和气气的解释,“殿下要弩弓不难,只是要将弩弓用在猎场上,怕是面上不好看。”
付欣,“……”
又练习了半刻钟,付欣看到,空荡荡的演武场上,突然走进一个人来。兵士装束,挺拔身材,那少年提了一把长枪,飞身跳上梅花桩,便一步一挪,挥舞起来。顷刻间,梅花桩上便多了一道游龙似凤挥洒自如的身影。
付欣回头去看张可游。
“谢校尉为人勤勉,常说自己枪法不好,听说往常当值时得了空闲,也是经常向人讨教的。因为此事,前几天陛下练手都叫上他,说是陪练,其实亲自给他喂招。”
付欣顿时对自家老爹的肚量佩服的五体投地,谢蔚然其人是什么样她也见过,看着好,说起话来却能噎死个人。在他先说了皇室坏话的情况下,皇帝竟然能够恳切的指点他武艺,几乎每天相处,也没有传出什么要严惩他的消息来。或者,这人其实面上一套背后一套,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装的,为了哗众取宠?
思衬间,付欣见身边这青年,自己的侍卫看着谢蔚然练功的方向,一脸艳羡。她心思不由一动,“张侍卫想没想过以后如何?是继续做护卫,还是从军?”按照规矩,以后付欣出嫁,张可游是要继续做付欣的亲卫的。
张可游愕然一笑,很快却道,“平心而论,男儿自当征战沙场。但皇恩浩荡,能够护佑殿下,是在下的福气。”
付欣瞧着周围无人,谢蔚然离得远远地,不由笑道,“我这不是客套话,你给我做了三年侍卫,期间尽心尽力,我感激不尽。可说实在的,我一个公主,选的护卫只要会点儿武艺就行,若你有大志向,跟着我实在是埋没。唔,你若真有意,不妨私底下打听打听合适的路子,有什么我能出面的,便直接说,免得帮了倒忙。”
张可游躬身一礼,看着付欣笑道,“多谢殿下看重。”
付欣点头,命人牵了马来,开始试着在马上拉弓射箭——准头有所下降,不想,她刚练习了半个箭筒,便听身后有人唤她。
“豫章殿下。”
付欣下意识回头,面色登时沉了下来,这突然而来的贵族少年,不是旁人,正是前不久刚刚纠缠过自己的徐家老五,徐服敏。
徐服敏头戴玉冠,身穿绣回纹的朱砂色长袍,脚下是墨色的牛皮靴子。身上背着箭筒,一手拎着弓箭,一手晃晃悠悠的,似乎戴了射箭专用的扳指。他见付欣回头,忙疾步上前行礼,而后抬头谄笑,露出一张如泡发了的面馒头的脸。
“豫章殿下,许久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
付欣顿时想吐。
“殿下?”
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徐服敏仿若没看见付欣的神情,笑道,“在下听闻殿下不擅长弓箭,偏巧在下精于此道,不如与殿下切磋一二,如何?”
付欣冷冷看着他那身做客专用的大袍子,“你这身打扮,是要来练习弓箭的?”
“哎呀,一时情急,不想不方便,这样,我脱了便好——”临了,徐服敏还眼一斜,给付欣抛了个媚眼儿。接着将弯弓并箭筒扔到地上,双手交叉,便打算脱掉外袍。
付欣手起弓弯,一箭便对准了徐服敏,她的声音冷下来,“你说什么?”
徐服敏微微一愣,不敢置信的看着付欣,“殿下,你这是干什么?你忘啦?我是徐五啊,”
付欣虚虚将弓拉开,搭上铁箭,自上而下的,缓缓且精准的,对准徐服敏。
“殿下,储绣——”
“你在干什么?”蓦然,一个男声朝着付欣的方向传来。
付欣不想回头。
然而那出声的少年不依不饶,顷刻间从梅花桩上跳了起来,大概因为他出声时太过突兀的缘故,他从梅花桩下来,到来到徐服敏面前,付欣三人都一动不动的。张可游在付欣身旁守候,付欣弯弓对准徐服敏,而徐服敏,则在下方呆呆的站立。
谢蔚然闪身挡在徐服敏面前,看向付欣,讥讽道,“殿下这是怎么了,功夫没练好,还将人当靶子,草菅人命习惯了?”
张可游忙要解释。
付欣冷笑,“让开。”
“不让!这事说到底,是你的不对,就算到陛下面前说,你又有什么道理?”
“对啊,殿下,”徐服敏反应过来,“殿下,我是储绣楼的徐五啊,那天要不是出现了个什么书生,我们的好事就成了,你忘了我了?”
谢蔚然,“……”他看眼呆若木鸡的付欣,一脸恳切的徐服敏,才反应过来,“不是,他好歹也算你的姘头,你还要杀他?”
“你说什么?”
张可游同时道,“放肆!”他一手搭弓,一手射箭,径直就朝谢蔚然飞了过去!
自小在禁军当差的张可游,骑射功夫是一等一的。
谢蔚然觉得势头不对,又想起身后这人言行的恶劣,下意识就缩了回去。
独留下徐服敏,呆呆对着那支铁箭。
“殿下!我错——”
“错”字刚出口,那支锋利的,极为迅猛的铁箭就从徐服敏的耳畔边划了过去。
徐服敏面上顿时闪出喜色。
正此时,又一支铁箭,从付欣的掌下飞出,如坠了千钧之力,势不可挡。
张可游勃然变色,“殿下?”先前付欣要射徐服敏,他不阻止,是因他知道付欣的准头足,力道却小,即便射到徐服敏身上也不会有太大损伤。之后他箭射徐服敏,以他的力道一旦射中非死即伤,因此已提前算好了准头,只想恐吓他。而付欣如今射出的这支箭,力道却比付欣之前射出的大得多,虽比起旁人没大多少,可毕竟离得近,准头足,一旦射出,怕是——
徐服敏一个哆嗦,僵在了原地。
正此时,一支铁箭,蓦然从演武场正门的方向破空而出!
张可游忙拨马挡在付欣面前。
徐服敏又一哆嗦。
接着,那支忽如其来的铁箭直直迎上付欣那支铁箭,两相碰撞,灰飞烟灭。
众人朝着箭来的方向看去。
一个明眸皓目,身穿修身骑装,嘴角带有一丝微笑的少年出现在演武场门口,接着一步一步,朝着付欣的方向走来。
羽林卫中郎将,卫赞之。
张可游默默地移了地方。
卫赞之大步向付欣走来,站在马下望着她,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。
章节 X